白乐天道“人间四月芳菲尽”,若他生活在今之临海,只怕下句要续“惟有府城花不停”,如此一来,便没山寺桃花什么事了。
临海的花景,细说起来,总是有些会心一笑的微妙意趣,放眼看去,似乎从来也没有哪处的花草是轰轰烈烈、刻意为之,然而兴之所至,随意出门,却总能寻着满意境地,或畅怀,或怡然,或幽乐,或知深,十分称心。譬如灵湖园景,花团锦簇,五彩纷呈。更有闲逛紫阳故里,也会在无意间,对上那小院人家的别样景致,春迎黄馨,夏有木槿,秋桂飘香,冬赏蜡梅。只道是寻常花色,却因着紫阳街的青砖石板、飞檐翘角,生出几分诗意来,醉了游人。
它没有要等你,它的芬芳是送给四季的贺礼,只是知道你会来,便留下几许颜色郑重盛开,以最真诚的姿态迎接你。
试问梅花何处好
看惯繁花,临海人早已见花不怪,视之平常。唯有一件赏花盛事,决计不能错过,那便是梅园赏梅。若待梅园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梅园位于府城之西,依北固山而建,与城墙相映,与灵江相望。园内有各色梅树200余株,一旦盛开,红花似火,白花胜雪,粉花如霞,色香俱佳,情意皆存,引得看花人纷至沓来,一派热闹景象,于这寒冬腊月,增添不少生气。
若是喜静嫌闹,出望江门往东数百米,沿古城墙种有数株闲梅,虽不及梅园盛况,却也另有风姿,衬着历经岁月斑驳的古城墙,平添几分沧桑傲骨,仿佛脉脉相望千年,欲说还休在心间。
而我,年年只赴一约,便是巾山西麓龙兴寺内、千佛塔下那株斜梅。它淡淡地倚在墙头,悄悄绽放,聆和梵音,旁观岁月,不作言语。我亦闭目无声,静默相伴,偶听花落,落在岩下,落于苔痕,落随流水。那一瞬,光阴停驻,红尘喧嚣都隔在了方外,仅留一瓣清香,去向永恒。
梅花生在世,无意于争宠邀媚,亦不肯招蜂引蝶。千百年前,一生钟情梅花的陆放翁为其清幽脱俗写下绝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不数东风桃李花
到了正月末,梅花已初谢,樱花还未抱枝,似乎一时间想不出来可赏什么花。然而,巾山路旁的玉兰树已经默默结满了花骨朵,只等一夜春风,便要欢欢喜喜地盛开。
玉兰花乃临海的市花,然粗枝大叶如玉兰,既不宜拈来遮娇笑,又难以扑蝶戏花间,实在惹不起许多人的惜弱怜爱之心。可是,一旦满树满树地开起花来,却也是热闹得可爱。花开时,长长的巾山路就变得不真切起来,成了水粉画,成了全城最浪漫的一条街,粉妆玉琢,花香如兰,花形俏丽,走在花下,仿佛自己也会变得多情。
我说与同好之人:巾山路上的玉兰花要开了。同好馋涎,大呼又可飧花。如今吃花成稀奇,古来花之肴馔却是寻常,制花茶、造花酒、煲花汤、蒸花糕……比比皆是,所谓“食花如花、花容体香”。玉兰花性味辛温,具有祛风散寒通窍、宣肺通鼻的功效。每至花开,总要采食,或盐水净渍,扑蜜鲜用;或裹粉拖面,油煎而食;或制干存香,冲泡饮之。
于花事处寻花是,趣也。食得兴起,忍不得要借文衡山公的诗来助兴: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起向朱樱树下行
上巳时节,望江楼外,樱花倾城,每年都要去探望,记下花语,存好花影。若有一日不再探花,一定不是心意倦了,只怕是花树已成枯槁。
犹记某年某夜,心有记挂,便信步走到望江门,昏暗里看不清何树开何花,只依稀瞥见光扑扑的树干,静静地与夜色并肩。刚爬上来的满月与巾山双塔相映成辉,古老的城墙像结实的臂弯将它们揽在怀里,倒映在灵江上,月儿皎皎,随波情动,江边的芦苇漫不经心地摇晃,不敢高声,只怕惊了谁家春闺好梦。
夜色真美,连还没开花的树也一并美起来了,即使好景未至,它也先抚慰了有心人的心,于无声处,以此一身,许下了无比坚定的承诺,待得春风温润,水烟清扬,这一树的樱花定然是要繁茂的。那时辰光,满枝玲珑一眼惊艳,任是初生春水,初盛春林,都不及这一簇的妩媚。清风徐来,轻舞婆娑,仿似一个素衣白袖的温婉女子,抚起风弦,吹散半生浮华,落樱满地,藏起今世牵挂。
最知樱花心事,惟后主李煜,哀婉凄切之情,一阙道尽: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熏笼。
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
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府城花事多,也许,我曾与你,在一次又一次的红尘初妆里,擦身邂逅。不相识?又何妨。且听谁家唱起锦瑟丝弦,共长歌倚楼,惊鸿一场。不论花事来了未来,尽了未尽,爱花之人不灭,有情之人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