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还能有什么盼头呀,瞎过呗!”一句话道出了多少独居老人的悲凉心态。孤独、寂寞,之于年轻人来说已是痛苦难耐的事,不难想像,之于老年人尤其是独居老人来讲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们在城乡各处静静地生活,数着日子盼儿女回家,守着电话等儿女的问候;或者无儿无女,孤家寡人,因为孤单,面临着很多问题:生活无人照料、病痛不能及时妥善治疗、抑郁烦闷的情绪无法排遣……这是在社会经济快速发展与变迁的背景下产生的一个新群体,他们是不可忽视的社会群体,代表了一种不可回避的社会现象。
记者采访了几位独居老人,他们或儿孙满堂,或孤家寡人,他们用他们的故事告诉大家,无论生活多么艰难,生活还是要继续。
轻松地等待死亡
来到古城街道敬老院,一阵金桂的香味扑鼻而来。桂花树旁,遮阳伞下,十几个银发老者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不时发出欢声笑语。休闲桌旁,一盘扑克PK赛如火如荼地展开。老人聚精会神,打量手中的牌,看看对方的神情,忽的甩下一副好牌,引来一阵喝彩。
“狄春花”,和蔼可亲的周院长冲着牌桌喊一声,一位老婆婆应声而起,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正是刚才棋高一招的赢家。怎么看都不像是79岁的老人家,笑嘻嘻的神情倒有几分老顽童式的俏皮。
家住松山村的狄春花,一生清贫,生活地并不轻松。没有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她和她老伴人生中最大的遗憾。曾收养过一个,千辛万苦养到二十多岁,最终也先他们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彻底冷了二老的心。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算了,别再想养儿防老了,就咱俩一起过吧。”面对这样的打击,狄春花就是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丈夫。
丈夫比她大4岁,身体一直不好。家里就靠她去给人家带小孩,赚点钱过生活。眼看着年纪渐渐大了,丈夫身体越来越差。他们俩只能拼命省钱,尽管有着低保,但随着年纪增大,手脚越来越不麻利,老年生活对他们来说是渐渐到来的噩梦。“做梦都怕自己孤零零躺在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院长的到来,给他们以新的希望。因为他们是五保户,可以搬到敬老院,由国家和政府保障养老。可能吗?我养老,国家买单。狄春花刚开始没答应,一则是舍不得住了大半辈子的家,一则是怀疑那么好的事儿怎么会轮到自己?敬老院的周院长和社区书记三番四次上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最后她答应了,只说着,先去那里住住看,不习惯就回来。
敬老院的生活出乎她的意料,非常舒适。干净的双人房,整洁的小院落,清淡营养的伙食,还有专业的服务人员,有任何困难,找周院长准没错。本来打算住三天,然后变成三个月,变成一年。有一天黄昏,发生了意外,狄春花在浴室里忽然小腿的血管爆裂,顿时血流成河。失血昏倒之前被服务员发现,立即送往医院抢救,连医生都说好险,和鬼门关差一步。如果不是住在敬老院,狄春花说自己准已经下去了。出院之后,她的心尤其踏实,下定决心不走了,这里就是她的家。这一住,就是8年。在这里安顿之后,狄春花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不再是日升看到日落,惶惶惑惑,不再感叹明年今日在何处。
清晨,在鸟语花香中醒来。老人们起得早,才早晨五点半,晨光熹微中,新的一天在小院落里拉开帷幕。狄春花和老伙伴们一起活动活动,聊聊天,唠唠谁家小孙子考上大学了,谁家孝顺孩子,又送来新衣服和保健品。有人在电视里新学了一套健身操,大伙儿跟着她比划比划,舒活舒活筋骨。早饭时间到了,大伙儿说说笑笑一起去喝碗热粥。今天天气不错,约一两个平日里谈得来的老伙伴,去外面走走。出门就是美丽的江滨公园,秋高气爽,不妨也登登巾山,龙兴寺的檀香好闻,去那里平平心,许许愿,到处溜达溜达,一个上午就过了。中午是老年人最喜欢的面食,烧饭师傅深谙老年人口味,不咸不淡,好咬易消化。午睡之后,大伙儿在院子里聚聚,打打牌,聊聊天,天天见面的老伙伴,总也有说不完的话。就算不说话也是好的,大家闭着眼睛,靠在一起晒晒大阳,一不小心又打了个盹,时光跐溜一声就过了。晚饭时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每天变花样,让众口不再难调。晚饭后,一起看看电视听听戏,或在听得懂普通话的老伙伴的“翻译”下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半听半猜得看完新闻联播,夜生活才算结束。伴着窗外的虫鸣安然睡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狄春花总睡得很香,平静安详的生活,如流水一般,她不再惶恐不安,因为看得到自己老有所依,看得到自己的将来,会有善终。
可惜,老伴在两年前因病去世,无法再陪她坐着摇椅慢慢摇。“不过,他病了那么久,也算是在最后5年享了清福。最后住院的时候,吃不下饭,周院长特地让师傅做了他最爱吃的东西,天天送医院里来,心里头不知道怎么感谢。”狄春花感叹:周院长人好,对大家都照顾周到,国家和党的政策更好,为我们这些人考虑周到。从前总为养老发愁,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每一天都苦,心里都在熬。现在生活好了,一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记者感言:
和狄阿婆聊天的一个多小时里,听得最多的是两个词“满足”“感谢”。失去孩子,失去老伴,孤独地生活在世界上的狄阿婆其实并不孤独。养老院里的老人,每个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都有自己无奈的故事。有个老人有5个儿子,孩子们也孝顺,但她还是自愿把归宿放在敬老院里。每天有人陪着,每星期总会有孩子们来看她。春节也不回家,因为渐渐地,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大部分老人,不情不愿地来,觉得被社会被家庭所抛弃,最后都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归宿感。其实敬老院里的老人都孤独,但把这份孤独和他人分享了,孤独也成了热闹。
当记者问狄阿婆,还有没有什么期盼。她想了又想,觉得是个难题,最后笑着说:“也就等死吧!”很奇怪,这句悲凉的话从她含笑的嘴巴里说出来,似乎并不悲凉。这是一个了无牵挂的老人家,对人生的豁达姿态。
“空巢”不空“心”
古语有云:养儿防老。但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子女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老人们不愿意去敬老院,也不愿意去子女家,人老了,又脾气倔,想证明自己不是负担。于是,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空巢老人越来越多,成了团体,成了现象。
郭小华就是这样一位空巢老人,他曾是很多空巢老人的一个缩影。老人家原本住在乡下,拉扯大了4个孩子,还都挺出息。一个在杭州,其他三个都把家安在了城里。本来和老伴一起在乡下相伴到老也好,5年前,老伴因病去世,留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乡下的一幢4层楼里,反而更加显得空旷孤独。
一年前,一场急病差点送他提前见了老伴,孩子们吓坏了,执意要他搬到城里和他们一起住。怎么住?是个问题!住在某一个家里,时间长了,总会有怨言,轮着住,又太折腾。
商量来商量去,大哥拍板,卖了乡下的房子,再兄弟姐妹几个凑凑,为老父在城里买了个二手小套房。和孩子们住得也近,配了手机,呼一声,基本上十几分钟之内就能赶到。算是安全距离,孩子们放心了,郭小华也就住下了。只是从乡下的空巢老人变成了城里的空巢老人。
住了一辈子农村,忽然到了城里,说不出的不习惯。刚开始,连红绿灯都看不明白,直着脖子在车流里穿梭,总觉得这里冰冷。每天浑浑噩噩,只盼着儿女们过来看他。尽管吃得好住得也不错,但他还是瘦了一圈。后来,连去孩子家里吃饭都懒得去,天天把自己闷在50多平方米的小房间里。
大儿子觉得不对,觉得得有什么让老父亲提起点兴致,否则精神垮了,身体接着就垮了。其实郭小华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改变,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家长里短,交流得可多了。现在一天难得开口说话,死寂钻进了骨子里。这样不行,一定要交流,得出去!
老人家最多的应该是几个大广场,连续几日,孩子们轮流拉他去崇和门广场玩,带他往老人家扎堆的地方走。远在杭州的女儿,过节的时候来看他,还特地买了一辆3800多元的自行车送老父。一来让他锻炼身体,二来去儿女们家里也方便。几番下来,他也明白了儿女的苦心。不想大家麻烦,主动逼自己出去走走。走来走去,就走出滋味来了。
郭小华醒得早,清晨4点多就醒了,打开电视看看凌晨的保健节目,熬到天亮就骑车出去了。“我一般沿着江滨路一直骑到灵湖,然后就在灵湖活动活动手脚,一路上空气也好,风景也好,人都舒展开了。”郭大爷告诉记者。天气好就出来走走,以前是心理闭塞,融不进城市的生活。有心看,发现周围有挺多老年人扎堆的地方,凑热闹谁不会?几十年的村干部不是白当的,口才一流,聊着聊着,也就有了几个固定的老伙计。其中一个“老张头”看他的自行车羡慕,也让孩子买了一辆。早上骑车锻炼,也有了个伴。吃完晚饭,沿着江滨路的景观步行街走上半个小时,促进消化。回家看完新闻联播,就该睡觉了。每天都安排地挺充实的,周末主动骑车去看孙子孙女和外孙,享享天伦之乐。
郭老是个乐观的老人:“我心里有事也从不多想,因为想了也没用,思想要乐观,生活简单、充实。心情放开了,人也精神了,现在那么忙碌,反而比刚来那会儿胖了。”和城里的老人交流多了,也渐渐学会了养生。“以前一个人住就随便弄点吃的。现在也知道要营养均衡,每天鸡蛋、蔬菜,辅以海鲜或肉类,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别给儿女添麻烦。”
记者感言:
76岁的郭小华看起来一点也不显老,须发皆白,却透着股精神气。老伴刚走那会,查出有高血压。刚到城里时,心灵闭塞,不愿意交流,还差点得了忧郁症。幸好,在儿女的引导下慢慢打开心扉,恢复和他人的交流。锻炼和交流,成了郭老生活最重要的两部分。以前盼儿女来看他,现在精神气十足的他还经常骑车上门去看孩子们。
身边有很多空巢老人,生活能自理,也有固定退休金。但是身体机能衰退、个人价值丧失、没有子女陪伴,都让他们倍感失落,对生活失去希望。心情暗淡、沮丧、孤寂,食欲减低,不好与人相处,得过且过等等都是空巢老人常见的心理体验与情绪状态。郭老的生活是个正面例子,老人家,千万不要自怨自艾,尤其是独居的老人,不要被孤单压倒。其实世界很精彩,一定要打开门,走出去,收复自信心。
努力地融入人群
这是一间收拾的非常整洁的屋子,房顶和四周的墙壁显出斑驳的样子,显然很久没有粉刷过了,屋子里的家具也很陈旧,虽然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了大半,可是依旧被擦得非常干净。门口还有几株彩色的太阳花,迎着一楼仅有的一点阳光,顽强地生长着。这就是周金初老人的家。
61岁的周金初老人,家住紫阳街的一间老房子里。其实那也不是他的家,是父母在世时分配的公房,现在他住着,总有一天会被收回去的。他说自己孤独,那是彻底的孤单。父母双亡,兄弟早夭,一个人生活至今。
由于得了侏儒症,从小被唤作“小矮人”的周金初,一直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当初,有一双父母为他挡风遮雨,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弟弟是他的后盾。卖卖携带、尼龙袋,做做小生意,他当初对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抱怨。
十几年前,突如其来的疾病袭击了弟弟,夺取了这27岁的年轻生命。父母心疼得无以复加,宛如被割去心肉,相继病逝。母亲走之后,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守着一个空洞洞的家,周金初觉得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埋怨上天不公,该走的难道不是他这个“无用”的人吗?
他是个身患残疾的老年人,尽管有着480元的低保,但生活的艰辛层层压过来。社区对他十分关照,曾动员他去住敬老院。但是,由于儿时生过一场病,导致胃变得十分脆弱。很多老年人习惯吃的东西,他吃了之后就胃疼胃酸。敬老院里住了3个月,他没办法适应那里的伙食,执意回到那个孤单冷清的家。“敬老院是热闹,也不用为生活压力发愁。但是,实在是胃不行,那么大的集体,烧饭师傅不可能为了我改变菜式。趁自己还能动,先回去吧。”周金初说。社区也很无奈,只得同意他回家,并给他谋了份工,就是在每天在社区打扫卫生,算是给他额外的生活保障。
每天醒来,他就出去锻炼锻炼身体,因为他深知,身体好是老年生活的最大本钱,如果身体垮下来了,生活就无以为继了。他还自创了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法子,那就是做家务。“一个人住,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其实也没那么简单。你慢慢做,很能消磨时间,而且身体各个部位都锻炼得到。”周金初说。以前住着4个人的家,他每天都扫扫拖拖,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这个家特别干净。一个上午往往就在家务活中过去了,吃完午饭就该去社区打扫了。楼上楼下,楼梯会议室,他手脚并不利索,由于个子矮,很多活做得挺吃力。好在他将之当成消磨时间兼锻炼身体,慢工出细活,碰到认识的人,还站着聊会儿天。
周末是他最重要的日子,早早地,他就起床去教堂做礼拜。十几年前,刚刚连续失去三个亲人的周金初沮丧、幽闭,恨不得追随他们去了。一个信基督教的朋友听闻了这件事,叫上几个姐妹,硬是把他拉到了教堂里。那里的气氛友爱和谐,大家开导他,关心他,让他慢慢打开了心扉。他都称呼这群朋友们为“姊妹”,在那里周金初觉得自己的矮小并不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觉得自己和大家都是平等的。心灵找到了寄托,生活也就变得没那么辛苦了。
“姊妹们挺好的,周末去那里做礼拜,有饭吃。吃不完的饭菜都让我带回来,够我吃好几天的。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住得近的姊妹们,也会想着给我送点过来。人老了,最好有个心灵寄托。”周金初说。
记者感言:
周金初的苦,旁人是难以体会的。受了一辈子别人的异样眼光,到了老年又没了任何依靠,尽管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选择坚强。有了心灵寄托之后,人也变得豁达开朗。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一个人的日子孤单又漫长,总之,想办法打发日子,是他老年生活的准则。和以前躲在家里,躲在父母身后的生活相比,一个人的日子反而更加积极,更加愿意去融入社会,融入人群。
和记者聊天,周金初甚至比很多老人家更加健谈。早年识得几个字,平日里看看新闻,听听养生,然后自己琢磨着这些大道理,再找人交流。平日里没人和他说说话,有人聊天,自然滔滔不绝。这是生活所迫,却也他是人生的向上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