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拆迁的关系,母亲说村子里那口井国庆后就要被填了。带着孩子对于“井是什么东西”的疑问,我再次回到儿时玩乐的那爿土地,竟有些暧昧难言的神伤。
“小井”是那口井的名字。
“小井”很小。一块叫不出什么材质的银灰色大石凿成的井圈,不到40厘米高,直径顶多半米的样子。井圈四周的石板锃亮光滑,不留神的陌生人大抵是不太会关注到这样“袖珍”的井的。
“小井”很深。村里每家每户取水的木桶上都牢牢绑着一大摞绳子,起码有二三十米长才够得到深底的水。小时候特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当父亲吊水时的小助手,父亲在前面放绳子,我怀抱一大堆绳子,一圈一圈地解开传给他,一放一传之间现在回味起来不免幸福感爆棚。记得有次,看着父亲弯着腰有节奏地轻轻松松提起一桶水,我提出也试试,他眉毛一扬,微笑着把绳子递到我手里,说:“使把劲儿啊!”我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儿接过吊满水的桶,似有千钧之力牵扯着我的手臂,我的脸霎时涨得通红通红。父亲急了,赶紧喊我放手,“嗵”的一声,满满一桶水狠狠砸向水面。一看手心,勒得一道道鲜红,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此后再也没有打水的勇气,只在后来尝试过用废弃的篮球、排球改造成吊水的小工具,算是满足过独自取水的愿望。
“小井”的水质是极好的。这样的评价只有我这样出门在外再回到村子里的人才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我总固执地认为,那是任何品牌的矿泉水都不能比的,甘洌清甜,每逢燥热难当的天气,吊上水来“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那股子凉快好似把全身细胞霎时激活般的爽。因为水质好,小井在我的记忆里尤显得繁忙,天天被大大小小的木桶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是当时村里见惯不怪的风景。因此,井边那条土路地面总是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像天天都下过一场如酥的春雨。只是这样的景致,俨然已经没了市场,当下的孩子怎还愿意光着脚丫子踩在泥巴地里呢,即便愿意,想来父母也不应允了。
最惦念的还是洗井的日子。洗井,在我很多同龄的伙伴眼里,是件新鲜事。很多人井都很难看到,更难以想像洗井的模样了。悠扬的一句——“今天要洗井啦”,一下子能就激活全村老老少少,在我十来岁光景的印象中,洗井是个欢快的日子,村子里只要有闲的,都会乐滋滋地赶来看热闹。在大家热羡的目光中,一个胆大略瘦的小伙坐进专门的木桶,由几个精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边放绳边把他下到井里。他除了清洗井壁,还要传上大家最关心的“战利品”——平日里不小心掉到井里的零零碎碎:“哎呦,姑娘你看,你的发夹还在呢!”“老爹老爹,你那怀表还能走呢!”时常在这样的惊喜里,看到人们互相间俏皮的打闹劲儿,隔断时光般,一直有这样的美好遗留在我的记忆。不过最值得那时候欣喜的,还是被捞上来的一枚枚硬币,各种分值各种零碎。村里老人集中起来便扯着嗓子喊观看的孩子们去路口小店买零嘴儿,这样得来的糖果凑在一起分食,一直都能甜到那晚的梦里……
到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安装了自来水,井边骤然冷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水桶围着着“小井”的情景一去不返。后来我参加工作离开村里,全家也因为拆迁搬进了小区,偶尔母亲回村里拔些青菜白菜去小井边洗洗,只曾经的喧嚣与幽深都已不再,井边一片沉寂,井水竟也满盈盈了。而今站在井边,只听的周遭的建设工人满是嘀咕:“这井真够碍事的,进出都还得小心,开车还得绕道。”一股满当当的失落感在心头堵得慌,城市化的推进带来了发展也带走了我们这们这代人的一份念想——小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