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油脂是台州有名的风味小吃,既可当饭亦可当点心和菜蔬过酒。作为台州传统的大众化食物,每逢立夏和过年,份加份人家都“筒”麦油脂,啜(吃)麦油脂。现在生活宽裕,不是过年过节,想吃道道时(经常)好做。
摊麦油脂皮有点技术含量,在滚烫的鏊盘(平底锅)上把麦粉浆涂得又圆又薄,需要经验和手感,暴装肯定装勿想像(新手绝对难以胜任)。好在街上有现成的皮卖,方便得猛。馅料是先烧好的各种熟菜,包括各种时鲜蔬菜、荤菜,丰俭和口味随人搭配,可用芋头、海带这些家常菜,好点的用蟮丝、墨鱼、蛏肉等,桌上摆勒满敦敦。主妇要烧十把样荤素菜,装样装样,而且常常批量制作,留着以后几日回锅啜,老实蛮啰嗦,需要几个帮手。馅料尚温时包卷着啜,很软口。若喜欢就放鏊盘上煎一下,搽少许油,文火,其间要勤翻几次以防烤焦。那外皮就变焦黄,内软外脆。如果第二厨啜,除了煎,有人则喜欢切成数段(包括多头的麦油脂皮),擦点油放锅里炒成一碗吃,或过泡饭,味道崭得猛。
麦油脂源于几时?有的讲是戚继光抗倭时百姓犒劳将士,有的讲是济公处置剩菜的方式,具体已无从考证。
作为一个啜麦油脂长大的临海人,我一直有个疑惑:“麦油脂”葛(这)三个字怎生(怎样)写?总感觉“油”尤其是“脂”解释不通,名实不符,恐怕是同音误记或音近误记。但似乎不大有人去深究,因为我们触眼所及的美食节、酒店和乡土文献上均写成“麦油脂”,好像已成定论。
一次偶然在旧书摊看到《当代临海诗词楹联续集》(李含江主编),里转收台湾的周至柔与居住东塍的挚友李瑾侯的唱和之作:
过年过节倍相思,长在思君知未知。
翘首云天穿望眼,归来同吃麦油支。
——《过年怀周至柔》李谨侯(1980)
始悟写成“麦油支”蛮妥帖。同样的小吃,天台叫食饼筒或饺饼筒,仙居又叫长筒,三门叫麦蕉(有人称“麦焦”,似有误,未明词意),仔细忖忖,都因其状如筒得名。而麦油支的“支”恰好显示其长条形状,名实相称。周至柔是临海东塍镇人,抗日名将,中国空军之父。抗战时任国民党空军总司令,赴台后任台湾参谋总长、省府主席,功勋卓著。而作者李瑾侯先生是民主人士,学识渊博,擅长书画,曾任临海县政协常委,首届侨联副主席。抗战时联络周至柔、屈映光、陈良等名人创办私立东塍中学并担任校长。1980年,两位挚友在睽隔30年后重续前缘,从此隔海诗文唱酬,往来不绝。博学的诗人不写“麦油脂”而写“支”,肯定经过斟酌,非漫笔为之,可信度较高。
众所周知,不少方言有音无字,有的是古语的遗存但一时考辨不出恰当的“本字”,有的已失传。所以就出现许多记音字,替字。如前所述,“麦油支”的“支”很形象,但“油”还是呒有着落,有点牵强。
台州方言很有意思。从锅里打饭,不讲“盛饭”而说“兜饭”或“舀饭”。舀在普通话里多指盛液体,如舀水,但在台州讲“舀饭”,干的也行,不单单指带汤的。还有叫“zī 饭”, 这个生僻字现在已不用,字库里也寻勿着:“齿”字的“人”换成“口口”。《简明吴语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第307页条目:“宁波话。动词,盛(饭菜等):~饭,~菜。《集韵·御韵》:‘ 吴俗谓盛物于器曰~ ’,陟虑切。”但台州方言读音近“置”。方山先生《晚风续语》(第70页)收入此字。《临海县志》也收此字,并解释:音至,如:~饭。但字形有误。
兼顾语言的从简从便原则,笔者考虑舍弃生僻的本字而选“置”作同音替字。窃以为“置”的音义皆合。它既作动词,也可作名词,有多个义项,本义是“赦罪,释放”。《说文解字》:“置,赦也。”基本解释:1、放,摆,搁:~酒款待。2、设立,设备:装~。3、购买:添~。故“置”可表示“装、盛、装填”,音近志。如:饭置点凑;物事置进开(东西装进去)。甬台温都有同样讲法。
再说“由”,既可作动词、名词,也可作连词和介词,义项很多,其一是:听凭;听任。如:《水浒传》第六十一回介绍燕青: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又如:由得(任凭),由心(任凭心意)。
准此,那是否可写成“麦由置”,既表音又扣义:麦粉皮摊着,由你包多少,包解姆(什么)菜都呒告。
临海人都讲“tā ”“麦由置”皮,“各”“麦由置”。两个字属于两种烹调方法:前者是“搨”换火字旁。后者是烙:音近角,动词,烤。亦作“{火隺}”,意思是在锅里煎:~带鱼,~麦由置,~麦饼,“麦由置”~ ~过,好啜点。难怪路桥人称“麦油煎”,亦对。
一筒啜噢,还想装点啜记凑。麦由置忒好啜啜半筒凑(再吃半张),勿是贪哽(吃),是肚饱眼勿饱。
作为风靡台州且声名远播的名小吃,名实不符,总是憾事。综上,若辨音释义,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讲:“麦油脂”肯定牵强,“麦油支”较妥,“麦由置”亦不无道理。在此笔者不敢贸然轻下结论,只是冒昧提出来探讨,以俟来者。当然如果说“麦油脂”已约定俗成,那怕习非成是,在汉语里的确也是常有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