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福
退休后,我选择了再就业,在椒江的民营医院上班。每天,杜桥与椒江两地来回,朝迎晨曦暮送晚霞,公交车成了我的主要交通工具。
一次下班后,天色将暮未暮,我迈着仓促的脚步直奔公交站点。当天正值周末,学校放假的日子。待我赶到站点时,站牌前聚集了许多学生。
许久,连续几辆公交呼啸而过,都没停靠就直接开走。显然,车内乘客满员,塞不下人了。约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挤上了车,车上已无空余座位,过道上也挤满了刚上车的乘客,头挨着头肩挤着肩,似乎连呼吸也被挤得没有一丝空隙了。
我被人流推搡着,死死卡在公交入口处的人群中。刷卡后,我扶着扶手,任凭躯体随着车身的颠簸不停晃动。在狭窄的空间里,大家彼此陌生却不得不互相迁就,犹如无形中系上了一条微妙的纽带,谁也挣脱不开。
车子继续前行,窗外的光影不断掠过。经过一站又一站,空出的座位一次又一次被新的乘客填补。我身子摇晃着,也没刻意挤过人群去占有刚空出来的座位。
就在这晃荡之中,感觉身后的衣襟似乎被人拉了一下。没太在意,以为是车辆颠簸导致的错觉。片刻,衣襟又被人拉了一下。
回头望去,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蓝白相间的学生装,眼神温和。她随即展颜对着我微微一笑,如同被阳光拂开的花蕾——那笑容澄澈透明,不含半点杂质。“爷爷,您来这儿坐吧,我给您让座。”我不由得微窘,窘迫于被如此直白地提醒了年龄,仿佛自己的头面已被岁月悄悄地刻上印记。同时又心头微微一震,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无声地荡漾开来。那一瞬间,原本素不相识的我们,仿佛被某种奇妙的光束轻轻照亮。我未加思索,随即回了句:“你坐吧,我不累,谢谢。”
在姑娘执意的坚持下,我拨开人群,坐在她让出的位子上。车窗外的世界喧嚣,车内的面孔随着停靠与启动不断更迭,但方才那年轻姑娘为我让座时温和的笑容,却固执地停驻在我的心里,久久未能散去。
这短暂的相遇,在拥挤的世间,悄然编织成了一条温暖的链环。它无声地提醒着我,我们终将老去,唯有这温厚的让渡,才使得滚滚向前的车轮之下,每一个微渺的生命都得以在彼此的映照里,寻得一点存在的微光——原来这小小的座位,竟盛着人间的无限暖意。
人海茫茫,和有些人有缘邂逅,但走着走着或就散了,而有些人,却走进了我的心。车厢里曾经发生的故事,一帧帧、一幕幕,时常会在脑海里忽隐忽现。
也许我们会每日相见,或许永不再见,但这一张张慈善的面孔,熟悉的抑或是陌生的,以及他们身上发生的感人的故事,总会让人难以忘怀。
人生也似这辆公交,我们上车下车,与无数陌生人擦肩、相遇,再擦肩。那偶然交会的眼神与微笑,竟是命运在拥挤的沙丁鱼罐头里悄然撒下的光屑,纵使微渺短暂,也足够点亮一隅心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