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毕业那年,连普通的高中也没能考上。父亲曾说,只要我考上,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让我去读的。
父亲的兄弟姐妹多,他又是老大,家境并不好,所以父亲没能读上两年书,白纸黑字认不上几个,说到这事,有一回都没忍住,在我面前淌下了眼泪。含辛茹苦地指望我和弟弟能多读点书,结果我还是因为偏科而没能考上高中。我不甘心从此就这样回家务农,父亲坐在后院的台阶上,磨着割草的刀,我蹲下身子跟父亲说,想去市区的职中继续上学。父亲点着头,没说一个字,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拿了几个蛇皮袋装起大缸里的小麦。
那年的麦子价钱很低,父亲本打算把满满的粮仓再多放些时日,也许能上涨一些,我叔叔也跟父亲说,这个时候卖麦子太不划算,再说个技校也上不出什么花头,还不如去镇上织布厂里给娃找个好师傅,带着学门手艺,过几年看着就嫁了,也能减轻了你的负担,帮助二子(我弟弟)好好上完学,娶个老婆。父亲只是摇着头,也不多说,眼看着秋天快开学了,他二话没说就按不高的价钱全卖了,凑足了我去技校的学费。看着父亲双手递给我的学费,我高兴地哼起了歌,并不能读懂叔叔对父亲说的那些话,一心只想着走出去,见识更多的世界,外面缤纷华丽,诱惑着我年幼的心。
技校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迎来的是走上社会找工作,学校说会包分配,最后也只是通过中介的形式介绍到外地。当时我的命运是,要么交上八百元的中介费,安排到上海;要么自行解决,在家乡自己找工作。
父亲随了我的意愿,在那年夏秋,凑足了本该用来,买下半年化肥农药种子的钱,先给了我。在送我出长途车站的时候,夕阳西下,逆着光,我并没能看清父亲跟我挥手时,眼睛里写满了什么,我只是兴奋地说了声:再见!就稳当地坐进了车内。直到后来,母亲才告诉我,那天父亲在车站强忍的那些泪水,和很多不舍的话语。他说,女儿这一走,也许将永远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他。
的确在后来的十来年,我开始不停地忙碌着,总觉得好好地努力,迟早有一天会衣锦还乡,未曾想,最后却真嫁在了他乡,应了父亲那次的预感,从此回家的次数,因为各种事情牵绊,路途遥远,而变得很少。
多年后,当我也成了为人父母,父亲那次双手递给我的学费,和在车站的那次矛盾地挥手,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头脑里。或许天下的父亲都是火柴,点亮自己温暖子女。只是我们从来不知道它燃尽时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