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听说过一条路有两个名字?我想见此奇闻不独我一人,去过南黄古道的人就不足为奇了,南黄古道与黄南古道,两字调换位置就成了不一样的名字,然而让人诧异的却是同一条道。从天台南屏乡上山,一路上指示牌写着“南黄古道”,而下山时初发现指示牌写着“黄南古道”,笑着说连指示牌都会写错了。再发现一路上都是“黄南古道”,不可能一路都写错了吧?问队友,不得其解。到大泛村问村民,终揭其谜,一山跨两县,一道通南北,天台县南屏乡人把这条古道定名为南黄古道,而临海人觉得临海曾是千年古城所在县,应该把临海的黄坦乡放前面,故为黄南古道。恍然一悟,那作为临海人,还是觉得黄南古道比较合适吧。
几年前同事们爬过黄南古道,一路上拍的照片让我足足后悔好几天。这次听说杜桥驴友队又带队去南黄古道,放下三千杂事都要去走一走这千年的古道。从天台南屏乡前杨村入山,古道不规则的黑山石嵌地,透着粗犷、不羁、豪放,却也错落有致,山石用坚硬的骨骼撑起沉沉山脉的重量,毫无怨言任由如涌的人流踩踏。乱石历经千年的踩踏,早已磨却锋芒,磨得圆润光滑,在脚下泛着沧桑的光泽,那些被岁月沉淀下来的东西终究蕴藏着不可磨灭的力量。古道掩藏在连绵的群山中,尽管时代变迁,又承载着新的使命,青青石板正用厚重的叹息叩问现代文明。
我用脚步丈量着对黄南古道的虔诚,用心去会一会它初冬的雍容华贵。幽深绵长的古道两旁,遒劲有力的樟树,足可两人合抱,这么大的香樟在村落里很难见影的。虽是寒冬,依然青葱泛绿,粗壮的枝条撑起如冠的树梢,汲土地之精华,融日月之真气,蓬勃春夏与秋冬。黄南古道丹枫119棵,一路上丹枫如霞,树冠上那一片晚霞般的红,如喝足了一季的女儿红,怀着一树的清梦。那一树树红叶如一把把燃烧的火焰,烧得绵绵群山通红透亮,烧起了游客们一路的激情。“似烧非因烧,如花不待春,连行排绛帐,乱落剪红巾。”白居易的《和杜录事题红叶》中描写的不正是此情此景吗?我想一千多年前的醉吟先生一定站在我此刻的初冬深山中,望着漫天的落叶遍地红艳,厚厚的落枫缤纷铺陈一路的华美。越往深处走,落地枫叶渐厚,绵延不绝的满路红叶,如铺上一条绛色的地毯。几片正随风落地的叶片,安静地躺在略带沧桑的石阶上,掠过岁月的痕迹,有一种历经沧桑而从容的静美。目及之处,古道与红枫相映成趣,浪漫中含着热烈,热烈中透着沧桑,沧桑中却隐着些许的寂寞。百年前的古道不是为了给我们这群闲人游山玩水赏枫铺就的,那是祖先为了谋生,翻山越岭,践踏杂草,一路汗水一路血水踩踏出来的一条谋生之路。神魂恍若穿越千年的时光,仿佛那驮马成队,商贩笑声一路洒落遍山野。又似乎望见幽深的山道,背夫们吞咽着冷饭夹着咸菜就着泪水与汗水一路前行。饥饿与贫穷交集成魔,或者这条古道上曾经盗贼四起,背夫无助,商贩遭困;或者改朝换代,战乱四起,幽深的古道也难以逃脱惊马嘶鸣,刀光剑影,漫漫古道中不知洒下多少人心酸的血泪。这千年的古道呀,除了商人、平民,或许还有帝王涉足呢?只可惜四百年前徐霞客无此经而过,不然《徐霞客游记》里怎能少了这一笔?
蜿蜒而上的山道石阶递增,迈步渐见沉重,喘气声渐渐粗重。汗珠不断从额头上、鼻翼上冒出来。后背淌着汗,驻足脱掉外套擦一把汗水,再帮小女脱去厚毛衣。山风袭来有些阴冷,然而还无法抵消爬山时的热量。前方队友喊着:继续赶路。有人从我身边匆匆跨过,我依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古道深处走去。路旁,隔一段路出现一个古路廊,爬上青苔的石墙,斑驳的红漆凳,曾经的辉煌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中,风中夹着呜呼的歌吟,带着一丝悲怆和凄怨。路人坐在古路廊久久不愿离去,也许“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坐在路廊里,满眸之处是那一片的红艳,此时的山林如一幅浓重的五彩油画。这种壮观的枫之图,是大自然赐予的视觉盛宴。怪不得元代诗人曹文晦为南山秋色写下诗一首:“观彼南山小众山,霜明红树碧云寒。馀清入座悒不尽,积翠浮云染未干”。这位新山老人字字句句把黄南古道的初冬描写得淋漓尽致。
一路上游客络绎不绝,上山下山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打个招呼,探一下来路,前方还有多远?路边的石块,古道的石阶,时不时坐着歇脚的游客,聊着天的,不远处的手机“啪啪”偷拍下这开心的一刻。也有摆着俏皮的姿势,微笑如同山茶花一般的迷人,脸上微漾着醉酒般的酡红,正对着几米之处的御用摄影师手机。镜头里的人与景就这样永远定格这一刻。身在此处,会让你有种错觉,人在画中游,还是在景中玩?你在赏景之时,也成为别人眼中的一景了。
爬了近两个小时的上坡路,终于到了山顶的破庙堂,破落的寺庙,败破的门框积满了蜘蛛网,里面的泥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这佛像似乎也没有把握住自己被世人所遗弃的命运。庙宇前面有个平坦的场地,场地的周围种满了山茶花,山茶花正争相怒放。场地上站满了人,来不及欣赏这美景,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消耗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体力,肚子早已咕咕地开始抗议了。杨胜春倒出一袋的杏元酥分给大家吃,我拿出橘子塞进大伙儿的手中,袋子顷刻间轻多了。大约十来分钟,吃饱喝足之后,大伙儿又继续赶路,接着走的是下山路。走了一程,不再是满眼茫茫群山身在何处不知归路,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大片的梯田。层层叠叠,大小不一的梯田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陡峭的山坡上。山村良田少,山坡梯田原本是农夫们为了生存依山势开垦出来的庄稼地,弧弯有度的梯田,竟然如同袅娜多姿的少女在橙黄色的山脉中翩然舞蹈姿态。游客们一片惊呼,我不禁感慨,我老家也曾有这样的梯田,我曾为梯田浇过水,这份累只有耕种者体会得到。此时梯田的农作物全都收割进仓,荒地里是一片枯黄的稻株。从播种到收割,需要洒下多少汗水?我敬佩开垦梯田的祖辈们,他们将生命和汗水毫不吝啬地洒在高山纵谷间,在陡峭的山坡上,用一柄犁锄开掘出盘山环悬的层层耕田。这里的祖祖辈辈或许不识豆大的汉字,却能用血汗和生命开出这一片如此妩媚潇洒的曲线世界。游客在意梯田的那一份静美,我更注重于人类在与世隔绝的处境中,与大自然搏斗抗争的坚韧和顽强拼搏的精神。
黄南古道能吸引这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不仅仅是这一山红枫的秀丽,也不仅仅只这一条千年古道的幽深,更多留给我们后人思索的,应该是那一份勤劳、执著而坚韧的台州人东海式硬气的精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