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行色匆匆,但在时光的空隙,总会忆起一些尘封的旧事,如老宅子里发黄的族谱和照片,弥漫着一股悠远的气息,心生一些余音绕梁的怀想。
比如现在,在上海徐家汇区的一幢写字楼里,闲来无事,就着窗帘后的一抹阳光,我便怀念起了许多遥远的形象。
我所熟悉的人,我的亲人、长辈、左邻右舍,似乎都不是为爱情而生的。爱情从来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关注柴米油盐,关注田埂上的水牛和梨树下的风车。到了合适的年龄,便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找一个配偶,从此人间烟火地过下去,平庸而琐碎。
但木子叔叔是个另外,他曾经拥有过美好而短暂的爱情,虽然他为此付出了一身的孤独。
木子跟父亲年纪相仿,那时,我家住的还是土坯房。在我少不更事的岁月里,一个晚上,农闲季节,在昏暗的灯光里,父亲看书,母亲做针线,间或谈话,偶尔说起了他的故事。
父亲说,木子是当时村里最聪明、最有文化的年轻人。我们村有五六十户人家,二三百人口,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字。木子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也是村里第一个走进县中的读书人。
木子起读高中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教师。物质再贫瘠的年代人类也会追求美好的精神生活。父亲从来没有对我叙述过旧事的细节。但我可以自己想像。他们的爱情一定是非常的热烈。在那特殊年代,人的精神生活如贫瘠的物质生活一样单调,但他们的爱情却如春来花开,如一场甜美的精神盛筵,有着飞翔的快乐和出尘的幸福。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木子就不会变成后来那样子。
后来,据说,那个女老师不知什么原因移情别恋,而且很快嫁人。木子一开始郁郁寡欢,后来,慢慢的,别人就觉察出了他的异常,再后来,他学业便没法继续下去,就休了学,回到家。
木子回到农村老家,做了一个有点异常的农民。当这成为现实,周围邻里也就慢慢接受和认可。同时慢慢接受的,还有木子成了傻子这样一个事实。
一茬又一茬的孩子眼里,木子只是一个无害的傻子。同时还是村民们嘲笑的对象。但他浑不计较,浑不在意。他依然过他的悠闲日子。
父亲说,木子从来不是一个傻子。他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在想自己的一些事情。
父亲是在1983年底结婚的,结婚后第三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我和我的妹妹。他牵着我和妹妹的小手走村串巷,步履铿锵。与此同时,木子却在孤独中渐渐老去,似乎还染了病。父亲从来没有像别人一样轻视过他,有时去他那个孤家寡人的院子里看看,和他对坐一段时间,说说话。后来木子病重了,父亲去看望他,陪伴他一会。在父亲的眼里,木子始终是他敬重的人,是他的偶像。
1989年底,一个冬天的早晨,木子停止了呼吸。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被他爱过的女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也一直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否知道有一个男人为了她而大半辈子潦倒疯癫,为她付出了一生。其实他也完全可以有另一种生活。但是,他偏偏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了她。她让他幸福如同盛开在春天的映山红,如同赴一场甜美的精神的约会,然后他独自一个人,在余生寂寞的时光中永恒拥有,直到死去。
——到底,谁是那个更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