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有一条又长又直的水泥路。每天上学放学，总能瞧见水泥路两边，几个七八十岁的公公婆婆们，不肯偷得半日闲，在田埂、地头的空闲处，开垦出一块块大小不一菜园。一年四季种了许多蔬菜，豌豆、芹菜、番薯、南瓜等，这些绿油油蔬菜随风摇曳，煞是喜人。特别喜爱这种带点自给自足的小资情调，又是绝对绿色食品。

　　每每来到这里，我都会驻足许久，摸摸这个，闻闻那个，莫名感到欢悦。

　　每到清明前后，草色倩碧，万物并秀。四季桂的树上，还有几朵娟细的白花，镶在硕大的绿叶中，若不仔细地看，并未觉察；蒿菜花细细碎碎的绿叶，却有着张扬而又曼妙鹅黄的花，有袖珍碗口那么大，在这一片片绿色中突兀而起，傲然地向着太阳，招引你；金黄的油菜花，这边一块，那边一畦，像是天女撒下的金手绢，靓瞎了眼；路边的紫色野花，矮矮的，低调得很，躲在硕大的绿叶下，静默地瞧着你；那蚕豆呢，层层叠叠，花冠蝶形，白色中镶着紫色斑纹，花蕊如黑蝴蝶挺立在粗枝绿叶上，即使在远处，那一抹微香也会随风沁人心脾，总好似要掠夺你的魂魄。

　　我莫名其妙地爱上蚕豆花，爱它那淡然地守在密密匝匝叶子下，静默地一点开放，似蝴蝶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一点也不张扬。

　　到了立夏前后，大多数蚕豆花逐渐退出，就突兀露出一条细长如针一样的绿剑，渐渐地长成小小的果荚，可也有一些贪懒的，总是喜欢姗姗来迟，若紫蝶低调开着。

　　有风来时，翼然而舞，过几天，花香也已然而去，嫩果逐渐枝头挂满。起先，蚕豆大多只是小指头般大，很嫩，等过十来天时间，渐渐长得壮些，有大拇指宽，两三寸长，颜色漾青，弯弯的，此时摘下蚕豆煮起来软软的，若含在口里即会融化，直流食道，又迅速漫向身上每一个神经，保管你过瘾。

　　“消梅松脆樱桃熟，新裘甜香蚕豆鲜。”每年蚕豆上市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因为蚕豆，我们的餐桌上也会丰富起来。蚕豆仁炒咸菜，蚕豆炒韭菜，蚕豆小虾梅菜干汤等，特别喜欢母亲亲手为我们做的蚕豆糕，母亲说，做蚕豆糕，蚕豆要嫩，先把蚕豆下到水里煮熟，煮软，再添加小麦粉，搅拌，揉均匀，慢慢揉成团，放蒸笼里蒸，大约要蒸半个小时左右，等热气直往上蹿十多分钟，再焖几分钟，才可以出锅。刚出锅的蚕豆糕热气冉冉升起，母亲用刀一片一片切开，再用筷子夹了两个，放进碗里，递给我们兄妹，每人一碗，我们如得到珍宝，捧在手心，笑着，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蚕豆和米粉的香味，随即大口地咬了几口，心底那份浅浅的满足荡漾开来，至今仍念念不忘。

　　医学家李时珍在《食物本草》说：“豆荚状如老蚕，故名。”家乡蚕豆又叫川豆，我们家乡的川豆既把它当粮食又把它当闲食。它营养价值丰富，含八种必需氨基酸，碳水化合物，是人类最古老的食用豆类作物，也是重要的药材。据说八岁前的孩子不能吃，特别是男孩子，若吃了，会得蚕豆病，严重者甚至死亡。小时候村上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长得白白胖胖，听说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吃米饭，以蚕豆，面粉等为主食，为什么要这样，至今还是个谜？

　　到五月末六月初，蚕豆的豆荚慢慢变黑，豆秆也不再油绿，变成灰褐色，吃“鲜豆”的日子也告一段落。人们把蚕豆连秆拔起，放在自家道地晒干。蚕豆就会在烈日下，自动“啪啪”爆开，用脚在上面再踩几下，或者用木槌在上面敲几下，它会爆得更快。等晒干后，豆秆烧火，干蚕豆一部分会被用一个小坛子装起来，作为豆种，一小部分用来炒蚕豆，大部分是藏起来当菜或当粮食吃，等到过年时也会再炒一次当零食。当时晒干的蚕豆，没有几户人家会炒，大多数人家都是要等到过年才炒。那时物质贫乏，炒蚕豆啊，是最好的零食。轮到那一天，我们这些小馋虫，就活蹦乱跳在灶前跑来跑去，“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此起彼伏，蚕豆在锅里上上下下乱窜，有时会有几颗跳出来，我们几个娃会挤着，争抢蚕豆，抢到的，会心急塞进嘴里而烫得哇哇大叫，也不肯吐掉，而没有抢到还是眼巴巴看着锅里，巴望早点炒好。母亲会把炒好的蚕豆，放进罐头瓶里，分给我们一人一罐，叫我们藏好，慢慢吃。有时上学去，我的袋里藏上一把，鼓鼓的，一路上会分给一起上学的同学吃，边走边吃，越嚼越香，越嚼越想吃，浓浓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着。这样一颗一颗不停吃。吃多了，有时肚子的气会胀，时不时会放几个响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仰天大笑。

　　40年过去了，现在商场上零食五花八门，成千上万种，蚕豆已不是儿时的稀罕零食了，但流淌在心底的那股蚕豆香，时时漫满心间，那是家乡的味道，是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