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一个浅蓝色的信封上。信封里装满明信片。我小心地抽取,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妥帖得当。那是高考前那段焦灼的日子,师傅寄给我的。
师傅是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文理分科后,他就执教别的班了。
那天,他拄着单拐从教学楼台阶上艰难地下来,瘦削的背影一摇一晃。我送去一张明信片,写着几句慰问的话。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张回复,正面印着五月天《英雄》的歌词,背面是飘逸的字迹,写着“高三加油,一起!”。
没想到,话匣子就因为明信片上一个意象打开,他说他喜欢麦田的图案,我说我喜欢海子诗歌里的麦田,便把一本《海子精选集》带给了他。一个晚自习前,师傅班里的一个同学给我递来个袋子,很沉,里面是用小刀整齐划开的柚子,柚子下是绿色封面的《海子精选集》,因为水汽的缘故,书页微卷。我打开书页,在扑面的清香里发现一张明信片。是师傅熟悉的字迹,他说:“这便是我最喜欢的文字,纤尘不染,让人灵魂轻轻飘起一会儿……高三了,想得太多可不好,把希望埋下,等待梦想照进现实的那天,落英缤纷。”
把沉甸甸的柚子分给周边的同学,装柚子的塑料袋被我叠到书包底下,和围巾放在一起。那条梅红色的围巾便染上了柚子的味道,经久不散。
那段讲义铺满书桌的日子里,最大的期待,便是等待飘来的明信片,把乏味的日子点亮起来。师傅常讲那些美好的念想,关于行走,关于学习,关于文化创业,似乎永远是以眺望的姿态,寻觅着生活另一种可能,张扬对未来的渴望……
带我遨游文字世界的师傅,就像是一盏灯。
高一时市辩论赛前一天晚上,5楼,能看见对面街上渐次亮起的街灯,一直延伸到远方。师傅带着鼓励的神情说:“相信你没有问题。”
上场前,我紧张得把外套袖子捋起。师傅细心地帮我把袖子一点一点放下来,将褶皱抚平,投来温和的目光,说:“我刚刚去打探了一下敌情,对方一辩好像战斗力不怎么样。”时间到了,我忐忑地上场。落座后,我惶惑地寻找台下师傅的身影,师傅穿着黄色毛衣,坐在第一排,指指正方,又用手一横,俏皮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差点要用剪刀手回应。
第一场比赛没有获胜,在等待公交车时,我们垂头丧气,满脸遗憾。师傅为了缓解阴郁的氛围说了一句:快看,路灯照亮了我们光明的前程。抬头一看,黑黢黢的夜里,绵延的路灯连成一条彩带。师傅接着用爽朗的声音大声说:“不止一盏灯哦,你看,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四盏灯五盏灯六盏灯……”
橙黄的灯光似乎有一种化冻的能力。对,灯还亮着!
这么多的灯,连成了一股抗拒黑暗的力量。看着一盏盏街灯从车窗外掠过,我回忆着师傅的课堂,讲台上的他,单手插兜,一手挥出漂亮的粉笔字,从容不迫地洞开一扇扇大门。课余,师傅又忙着另外的半亩田地:书籍推荐、诗歌创作、地方文化研究……
高一结束后,我选择与公式与逻辑打交道,投入茫茫的题海。偶尔见他在水池边洗净粉笔灰,安闲从容地为几株万年青浇水,我们打个照面,相视一笑。
阳光一天一天变得热烈,在距离高考还有60多天的时候,体育课回来,发现课桌上多了一封信,开头的问候是一句出奇亲切的问候:你好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坏,据我研究发现,此话不虚……希望你能进入一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大学……金色的字迹舒展在米黄色的信笺上,结尾处附加一个大大的微笑。在那个焦灼迷茫的夏季,在“静待花开”的巨大励志条幅下,我似乎看到了一份厚重的期待与守护。
六月,栀子花开始在枝头喧闹,我也将解缆远航。将师范学校中文系的志愿写在第一栏之后,我像是完成了一个使命。善歌者使人继其志,善教者使人继其声,这份传承或许便源自最初那份感动吧。
时常经过母校,时常回想那段焦灼而又幸运的日子,我知道,那里的灯——还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