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蓉菲
2005年6月15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海棠”台风登陆第二天,窗外树枝狂摆,风急雨骤,洪水漫到了屋前;屋内,您面色苍白,没呻吟一声,却从床的这头挪到床的那头。我明白你的内心肯定在翻江倒海,难受得很,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看着您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耗尽……您的眼珠不再转动,却一直没闭上。爸,我知道您是不放心就这样走的。当我轻轻合上您的眼睑,您的颊角蓦地滚出两行浑浊的泪珠。那一幕我怎么也忘不了啊!我知道,您对这个家有太多太多的牵挂!
听村里人说,您资质聪颖,高小毕业,本已考上临海卫校,有望捧上铁饭碗,可是因为阶级成分,被刷下来了。十几岁的你,默默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产队生活。虽然很忙,但您总不忘写写字、吹吹口琴。在那个年代,哪家有红白喜事,都是找您来写联对,大家都称您是“村里一支笔”。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坐着您的肩头,从东塍到滩头,一路欢笑一路景,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娃娃!夜幕降临,劳作一天的您,经常在我手心写字,跟我玩猜字游戏。在您的启蒙下,我认字远超同龄人,语文学得特别轻松。小学毕业后,我以全乡第二的成绩考取大田中学。那时的您,是多么开心啊!虽没学过木匠,但您亲手为我做了樟木箱,送我到学校。家中的生活虽然拮据,可您总给我足够的钱,让我买好一点的菜。担心我舍不得花钱,您就经常给我送菜、麦乳精、鸡蛋等等。周末,我跟着您多少次走过东湖的九曲桥,多少次落脚长城饭店和馒头公子店,多少次走进那时的晨光照相馆,留下了一个个美好回忆……
再后来,小外孙呱呱落地。您真的是把他当作手心里的宝。您让孩子外婆带好宝宝就行,田里所有的农活甚至家里的活,您就一个人包了。只要孩子哼一声,您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啦!清晰地记得,在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您就在拼音本上写上他的名字,校名是清华大学。每次去赶集,必不可少的是宝宝最喜爱的零食葡萄干。刚去幼儿园,您实在放心不下,趁赶集悄悄过去看一下,结果孩子就看见了,一声“外公”,然后就哭不转声。您慌忙带他回家,说外面非典这么厉害,幼儿园不用读了,还是在家呆着吧。那段日子,我觉得幸福得能掐出蜜来。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可接下来的日子真如梦魇一般。先是丈夫车祸住院。听妈妈说,您整夜整夜睡不着,多次落泪。您总说自己不亲眼看看不放心,您总说我们都向你报假平安。于是您要求陪夜,还向专家细细询问,讨教最佳治疗方案。我深深地体会到:生死关头,您待他,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只是您本已虚弱的身体怎禁得起如此重负呀!就在丈夫出院的第二天,您终于熬不住,住进了医院。看着您一天比一天消瘦,这份无奈和痛楚始终绞着我的心。除了工作,我多么地想多陪您一会。每每这时,您总说:“晚上天黑,一个女孩子要早点回家。”语气坚定,不容争辩。然而,命运并没有眷顾您……当熊熊烈火将你包围时,我的世界顷刻倒塌……
生命在逝去后,剩下的就只有悲凉。每当看到一位身穿中山装的老人时,我总有一阵恍惚:那是您吗?爸爸!每当听到有人叫爸时,我总回味我也能这样叫爸的时光,忍咽下我已经不能这样叫爸的悲哀……爸爸,您知道吗?您最宠爱的外孙虽然没有进入清华,但也是清华附近的重点大学,他还和您一样,打得一手好球……日子越来越好,可全家福的照片却永缺一角。
走过的路,留在记忆里,成为独一无二的风景。尝过的滋味,留在岁月里,成为独一无二的记忆。门前的小路,伸向远方,犹如我的思念,绵绵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