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热军
母亲躺在床上,外婆斜坐在床沿。外婆看见我,训斥道:“娘生病了,你们两兄弟都不照顾?”我吃了一惊,急忙说:“没有呀,我下午还来过的。”外婆又说:“饭也没有烧。”我一摸电饭煲,真的是冷的,一拔电线,竟是断了的。我很尴尬……
“老林,老林……”妻子叫我。我“哦”了一声,醒过来。妻子说:“做恶梦了吧?一直在说梦话。”我说:“我梦见我外婆啦。我有十多年没有梦见她。快到清明节了,外婆是想我了吧。外婆的形象好清晰: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衣服,头上绾着头髻,弓着身子。说话还是那种凶巴巴的样子,我知道,她一直说着最凶的话,做着最疼爱我的事。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外婆一生坎坷,与第一任外公结婚,生下了两个孩子,就是大舅与二舅。后来,第一任外公死了。外婆带着两个孩子与第二任外公拼家。当时,第二任外公的妻子死了,带了个女孩,这女孩就是大姨。第二任外公是我的亲外公,他与外婆结婚后生下3个孩子:小舅、母亲与小姨。亲外公青年时又去世啦。
时间到了吃大食堂的年代,大舅已娶亲自立门户,大姨也出嫁了。外婆带着4个孩子生活,日子极为艰难。幸好村里照顾外婆,安排她在食堂里烧火。厨师阿公是一位善良的人,他常塞一些锅巴给外婆。外婆把锅巴藏在肚兜里带回家,放在开水里泡开,分给4个孩子吃。后来,外婆常在我们面前念叨厨师阿公,说要不是他,家里这么多娃不一定能活下来。
在所有儿女中,外婆最疼爱母亲;在所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中,最疼爱我。她说我:“军乖,穿得清清爽爽,站像站,坐像坐,常坐一旁看书,从来不闹的。”
外婆似乎会未卜先知。我们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总是早早地坐在门口等着我们,或捉几个鸡蛋,或买一串弹糊干,或买半斤猪肉。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我们也没有预先传信。我们很好奇地问她:“外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笑着说:“火空(土灶的临海方言)叫,客人到。火空一叫,我就知道你们要来啦!”
外婆常会捡到钱。外婆年老后,喜欢去赶集。人家赶集是去买东西,她赶集是为了捡钱。有一次,她真的是想到集市里买东西,走到半路,才发现忘带钱啦。她想反正走了一半,先到集市上再说。没想到,没走几步就在路上捡到了30元,是3张10元的,包在一起。
于是,她常去赶集,有时捡到5角,有时捡到几元,最多的捡到70多元。最神奇的一次,她和4个人一起走,前面的两个人没看见,后面的两个人也没看见,就单单是她瞧见那10元钱。外婆说:“它好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父亲去世后,我与弟弟都在读书,家里经济拮据,我有点营养不良。外婆知道后,杀了只小公鸡,里面塞满了瘦肉碎,烧好后送到桃渚中学。好久没吃过肉的我,狼吞虎咽,吃得很香甜。外婆看了,又开心又心疼,直掉眼泪。
我教书后,有一次周末回家,母亲告诉我:“外婆饿了3天,差点饿死啦。”我说:“咋回事?”母亲说:“外婆摔伤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住在边上的大舅每天外出干活,也没有留意。幸亏隔壁阿婆路过,给她烧了碗绿豆汤。”事后,舅舅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决定3个舅妈轮流送饭,每人送一天。
第二天,母亲烧了几个菜,其中有红烧肉。我到街上买了一箱饼干,几瓶八宝粥,几瓶纯净水。我对外婆说:“外婆,你要是饿了,就吃点饼干。”从那以后,母亲、小姨常会送些菜,或是烧好送去,或是在那里烧,有时还陪着睡一两晚。
我和小弟带着各自的孩子去看外婆,外婆看着孩子们慈祥地笑:“和小时候的你们一模一样,也是一个文一个武、一个静一个闹。”
外婆也许没有想到,她最宠爱的外孙有一天会成为作家,她也常被外孙写进文章里,纪念着。
外婆是86岁去世的,要是她不摔伤,可能还会活到90岁。自我懂事起,外婆一直是病恹恹的,还有心口痛,偶尔会吸几口烟。我们都以为她活不长,没想到她会活到八九十岁。
清明节快到了,外婆,我想您啦!